【本报专稿】渭河平原的麦浪又一次染上金黄,而在文学的世界里,一片名为“白鹿”的原野历经三十载风雨,依然以其深沉的呼吸撼动着无数读者的心灵。当代文学巨著《白鹿原》自面世以来,便以其宏大的叙事格局、深刻的人性剖析和厚重的文化底蕴,成为中国文学版图上的一座巍峨高峰。它不仅是一部家族史诗,更是一幅描绘近代中国社会剧烈变革的磅礴画卷。
《白鹿原》的故事深植于关中大地,以白、鹿两大家族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恩怨纠葛为主线。白嘉轩的腰杆挺得笔直,他一辈子信奉祠堂里那套规矩,仿佛白鹿原上的风霜雨雪都撼不动他心中的秩序。鹿子霖则活得更“灵醒”,时势变迁中,他总想为自己、为家族多谋一分路。这两个人,像一枚硬币的两面,映照出传统乡土社会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。他们的后代则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,走向更纷繁复杂的命运岔路:有的成了革命者,满腔热血要砸碎一个旧世界;有的成了土匪,在乱世中凭一股狠劲求生;有的则成了传统文化的守夜人,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守护着即将熄灭的星火。陈忠实先生没有简单地对任何一方进行褒贬,他只是用那把锋利如刀的笔,将人性中的光辉与晦暗、崇高与卑微、坚守与背叛,一一解剖给世人看。
“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。”巴尔扎克的这句名言被陈忠实题于卷首,恰是《白鹿原》的最佳注脚。它写的不仅是白、鹿两姓的子孙繁衍与斗争,更是整个民族在迈向现代性过程中的精神阵痛与艰难求索。宗法制度的威严、乡约文化的秩序,如何在革命的枪炮、思想的启蒙、资本的萌芽冲击下一点点瓦解又重生?书中那个如先知般的“朱先生”,他超然物外的智慧与近乎诡异的预言,为这片土地蒙上了一层神秘主义色彩,仿佛在提示读者:在这片深厚的黄土地上,有些东西是理性无法完全穿透的,那是一种更原始、更混沌、也更强大的力量。
《白鹿原》的文学成就,首先在于它塑造了一群“活生生”的人物。他们绝非非黑即白的符号,而是在特定的历史和文化土壤中生长出来的复杂个体。白嘉轩一生正直,却也有其固执与冷酷;鹿子霖精于算计,晚年却也流露出人性的悲凉。田小娥这个女性角色,更是以其惊世骇俗的反抗与悲剧命运,引发了无数关于封建礼教压迫与女性觉醒的深刻讨论。陈忠实以惊人的现实主义笔力,让这些人物从纸上站立起来,带着他们的呼吸、体温和命运感,走进了读者的内心。
此外,小说中大量运用的方言土语、民俗风情、历史事件,都极大地增强了文本的真实感和地域特色。从婚丧嫁娶的繁琐礼仪,到田间地头的农事活动,再到波澜壮阔的“交农事件”、抗日斗争,陈忠实将宏观的历史风云巧妙地融入微观的日常生活叙事中,创造出一个既真实可感又意蕴丰饶的艺术世界。这片“白鹿原”,因此超越了地理意义上的陕西关中,成为了整个中国乡土社会的文学缩影。
时至今日,《白鹿原》的价值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,反而在不断的重读与阐释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。学术界对它的研究已从文学文本延伸至社会学、历史学、民俗学等多个领域。它被多次改编成电影、电视剧、话剧、舞剧等多种艺术形式,每一次改编都引发新一轮的关注与热议,这充分证明了其内核的强大与包容。不同的时代读者,总能从这片“原”上汲取到不同的精神养分:关于如何理解我们的传统,关于如何面对社会的剧变,关于人性永恒的困境与挣扎。
《白鹿原》屹立三十年,它早已不是一部简单的文学作品,它更是一种文化现象,一个关于中华民族近代心灵史的厚重注解。它告诉我们,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叙事,而是一片复杂、混沌、充满张力却又生生不息的原野。正如白鹿原上的麦子,一茬一茬地黄了又绿,土地上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,但生活的艰辛、人性的较量、对美好生活的渴望,这些永恒的主题,依然在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,年复一年地上演着。